一个航空士的死

作者：@十一十一狐狸

胡曼（Human）从小就憧憬着天空。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他在天空的庇护下长大，甚至直到今日，面对逐渐消散的意识以及越来越近的烟囱时，即使听力早就被发动机的轰鸣震碎，他的耳边响起了他的父亲曾对他说过的话：记住，所有的人类都来自于天空，受到天空的哺育，就和你我一样。

“只希望，不要被忘记。”这是他的遗言。

胡曼的童年，大体来讲，是期待着父亲手持着战利品从林中回家的童年。胡曼的父亲，是一位肩扛天空，用手中的长铳吃饭的猎户。在胡曼依稀的记忆里，父亲好像总是能够为家中带来饱腹，在他锐利如鹰的眼睛之中，天空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缓慢，让他可以一击必中。但在胡曼的印象里，父亲从来都将其解释成对天空的信仰。

“我们是天空的子民，受天空的恩惠，带着虔诚之心，享用您赐予吾辈的一切。”

这是每天晚饭前必须的祷文，虽然在青春期的叛逆时，胡曼曾一度认为这是父亲作为一家之主强加于他的。但自从十六岁，父亲第一次带他去打猎后，他便变得不再怀疑父亲，真真正正地成为了天空的信徒。

“把枪举稳，记住，你不是为了杀戮才举起枪的，你是为了接受天空的恩惠，在这个基础上生存下去才开枪的。”

其实这不是胡曼第一次碰父亲的枪，早在还能被称作顽劣的年代，他就在夜间偷偷地将它从架子上拿下来，对着空气比划。当然，那时的他是不敢开枪的。

父亲只会因两件事情打胡曼：一是未经他的允许碰枪，二是伤害幼鸟。

啪！父亲宽大的手掌在胡曼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。“你怎么敢的？爬到树上把幼鸟偷出来？是隔壁村那几个小畜生指使你的吗？”一连三个问句，父亲的额头上的每一根血管都爆了出来，里面流动的不是血液，而是怒火。

其实这事不能全怪胡曼，鬼见愁的年纪，热天午后的百无聊赖，长的不够高的树，选择了这棵树筑巢的鸟，以及巢里正好有那么一只雏鸟罢了。当胡曼被父亲逼着安葬了那只可怜的小鸟，而且不吃不喝在树枝结成的十字架前跪上一整夜时，他的心中可能会有类似不甘的想法。但是胡曼并不敢有什么表示，因为父亲也和他一起跪在地上。

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，胡曼早就筋疲力尽，每当他歪倒时，父亲都会一掌拍在他的大腿上，逼着他清醒过来摆正姿势。

“希望你学到了教训，不允许再有第二次。”父亲也掩盖不住地疲倦。

“嗯。”胡曼早就没了气力。

“如果伤害幼鸟，记住，你的每个以后都会和昨晚一样，疲劳，饥饿，而原因只在于我们自己。”父亲爬起身，“在你为了一己私利做事前，想想这件事会对以后有什么影响。”

“饿了吧，吃点东西，睡觉去吧，相信天空已经看到了我们的虔诚。”父亲向胡曼伸出手。

是啊，如果没有了幼鸟，没有了天空，那我们的以后怎么办？

那是胡曼第一次学会为未来着想，为他以后的选择打下了基础，但现在，时间转回正在瞄准的胡曼。

“天空之神啊，请原谅我所做过的一切，眷顾我吧。”

胡曼的第一发子弹精确的击中了目标，森林里传来一阵鸟鸣。

“我……击中了。”虽然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天，但十六岁的胡曼仍旧怔怔地看着枪口的青烟消失在天空中，他的耳边似乎传来那只小鸟临终前的哀鸣。

父亲粗糙的大手没有选择像幼时一样揉乱胡曼的头发，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，就算如此，胡曼因杀生而一度停跳的心，再度开始为他供血。

“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感谢天空的恩赐。我们人类，其实曾一度背叛天空而选择在地面落户，但即使如此，天空仍旧用爱对待我们，用鸟儿的肉喂饱我们，以鸟儿的羽毛温暖我们。正是因为天空的不计前嫌，我们才得以生存。”

那时的胡曼不知听进去了多少，但他默默的走向前去，为那只鸟儿合上了双眼。

“我们是天空的子民，受天空的恩惠，带着虔诚之心，享用您赐予吾辈的一切。”

那是胡曼第一次在晚饭时真心诚意的祈祷。

“我想要离天空再近一些，所以我要去都城学习怎么造，还有怎么开飞机。”十八岁的胡曼在生日当天对父亲说，父亲先是怔了怔，然后笑了笑：

“去吧，我的孩子，只要你不丧失你的本心。”其实他的声音里是有不舍的，不过，更多的是自豪。

说实话，胡曼一开始是忐忑的：父亲从来都只会说城市人是天空的背叛者，是忘记了自己生于天空的没有根源的人。

在得到父亲的允许和支持后，胡曼很快就在都城落了脚，他拜师学艺，慢慢的掌握了和天空并肩的工艺，而当他踌躇满志地即将开始学习如何与天空共舞时。二十岁的前夜，一封信件落到了他小出租屋的破木桌上。

只有简单的四个字。

“父病，速归。”

胡曼没有想到，自己离开的这两年里，村子的变化会如此之大：平坦的马路取代了原先的石子路，电线杆和电话线接入了每一户人家。当然，在大城市历练已久的胡曼对这一切变化感到欣喜，毕竟，一般来说，跟上时代意味着进步。然而，那座这一切提供动能的工厂还是像钉子一样扎进了他的眼睛，让他感到微微的疼痛。

“你的父亲是因为吃了被污染的鸟类生病的，明明已经可以随处买到用技术处理过的无公害食品了，干嘛还抱着那杆破枪天天往森林里跑，作为儿子，你也劝劝你爸，时代变了。”穿着白大褂的大夫这么劝说着，胡曼听懂了前半部分，也明白了后半部分，但他眼里的难受加剧了。

“儿子，你终于回来了。村里的变化真大啊。”父亲故作轻松，但话语的忧伤还是在不经意间透了出来。胡曼想说些什么，但是说不出口，只得默默的点点头，又摇摇头。

从此，胡曼放弃了航空士的梦，回到村中照顾父亲，当天晚上，他将父亲的猎枪最后一次上了油，用牛皮纸层层包裹后，埋在了他当年长跪的安葬小鸟的地方。

第二天早上，或许是因为病痛，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，父亲没有想象中的爆发，只是呆呆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枪架。胡曼的心有些绞痛，但生活必须继续。

时间一晃就是两年过去，村子的变化更大了，越来越往大城市靠拢，但天空再也不如胡曼幼时那么青蓝。父亲的病情也没有好转的迹象，相反地，他变得越来越衰弱。那座工厂给胡曼的眼睛所带来的，也从一开始的刺挠的不适，变成了如今针扎般的剧痛。

那一天，晴朗的吓人，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，工厂毫无征兆地爆炸了，虽然没有波及到其他地方，酸涩的毒雾从此笼罩在了工厂的地皮上。

唯一值得胡曼庆幸的一点是；父亲在爆炸的前一天，回到了最后一次纯洁的天空，只留肉体在这个世界上。胡曼跪在地上捡拾起鸟儿的尸体，留下了眼泪。

爆炸带走了胡曼的父亲，带来了城市里的专家、一拥而上的记者还有前来作秀的官员。

“酸雾对人有害，需要尽快处理。”戴眼镜的人这么说。

“请问您当时在干什么呢？”举着话筒的人四处奔跑。

“发生如此惨剧，我对此深表遗憾。”穿着白衬衫的人试图挤出两滴眼泪。

深知这一切都只是逢场作秀，胡曼对这些都已经不在乎了，直到他听到：

“为了工厂的重建，我们决定将毒雾排放到天空……”

村民们的脸色都不是特别好看，毕竟所有人都知道，天空原本对他们意味着什么。

但旧时代的卫道士已经死了，现在已经是新时代，一开始的沉默最终化为了漫天的叫好。

“拿回我们的现代生活！我们要活得像个现代人！”

“相信科学！”

“我们要相信天空母亲的能力。”

其中还有戴眼镜的推波助澜：“根据我们的计算，这点气体根本构不成什么损害。”

最后的决定是穿白衬衫的人做下的：“好，计划准备开始执行。”

胡曼冲破了人群：“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对天空有多大的影响！”

“你是在质疑戴眼镜的人的权威吗？”穿白衬衫的人向他施压，“都说了，不会有什么损害。”每个音节都霰弹一样。

“而且，工厂带来的好处远比你口中对天空的代价小，成熟点吧，年轻人，难道你要拉着整个村子为你的幼稚陪葬吗？”

胡曼看向人群，没有人和他对上目光，或者说，所有人都避开了胡曼的悲愤。

胡曼欲哭无泪。

其实并不是没有人支持胡曼，隔壁使用水能的村子至少在之后的言语表态中是很支持胡曼的，但实际作用我们就不得而知了。

胡曼离开了村子，去往了郊外的一块空地。

从计划的敲定到执行也不过几个月罢了，很快，向天空竖起的气管就被加工加点的完成了，今天，就是排气的日子。

这段时间里，胡曼在干什么呢？

还是那个穿白衬衫的人：“今天，是伟大的日子，我们选择拥抱现代……”

听着广播的胡曼十分不屑：不过就是些漂亮话罢了，真是一群麻木的怪物。

胡曼试了试面前的手柄，踩了踩两边的踏板，准备完成。

将节流阀缓缓开到最大，胡曼的座驾在草地上缓缓滑动，他感觉为他天空施加了伟大的加护，将他真正拥入了怀中。胡曼驾着木制的双翼飞机，第一次成为了航空士。

“今天，是美好的时刻，我们今天的牺牲，定会带来更好的未来。”

这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！

“那么，计划……那是什么？”

胡曼的“飞机”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中，越来越近，他跳着舞曲，占据低空，从乌合的头上划过。带走了人群的膛目结舌，惊掉了戴眼镜的人的眼镜，带跑了拿着话筒的人手中的话筒，将穿白衬衫的人吹的只剩裸体。

所有的人类都来自于天空，受到天空的哺育，就和你我一样。

我们是天空的子民，受天空的恩惠，带着虔诚之心，享用您赐予吾辈的一切。

人类，其实曾一度背叛天空而选择在地面落户，但即使如此，天空仍旧用爱对待我们，用鸟儿的肉喂饱我们，以鸟儿的羽毛温暖我们。

正是因为天空的不计前嫌，我们才得以生存。

“只希望，不要被忘记。”

他撞向了污秽，却觉得自己无比纯洁。

没有想象中的火光冲天，甚至没扬起一点灰尘。他不带一丝杂念地，保护了他心目中的天空。

至少故事中是如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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